道人素以逍遥著称,三丰祖师于《无根树》中言:“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作为一名社会人,从生在人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各种各样的红尘俗务纠葛在一起。
看得明了的人,自然能够做到居尘而不染尘的超越境界;看不明了的人,一生都沉沦在懊恼与苦楚中,始终寻不到通往终极自由的法门。其实,人生天地之间,与万物同为真一之道化生,从本源上讲,各自之间本没有彼此你我的差别。
因为诸等众生皆是道气流末,所以难免会幻化出万般个人情思。人们对天人宇宙、自我及他的认知有差别,于是就会产生或是逍遥、或是沉溺的不同结果。
古往今来能看破世间表象的人少之又少,进一步可以通过修行而与大道合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九天之外的大罗神仙可望而不可及。
人们总是惯于抱怨生活中的苦楚,却又对其保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除了一边羡慕且一边哀叹外,于功行之上却毫无所成。
道祖在《道德经》中提出“无为”和“自然”的修真理想,但只有先历经过有为和人为,才能知道无为与自然为何是修真的大境界。所以言及修行,首先是做一番有为的、人为的功夫。
当在现实中不能求得情志上的自在的时候,第一步应该是思考造成如此现状的根源是什么,并进一步着手去解决问题。在道家修真理念中认为,人们不得志无非源于内外两方面因素。
在外而言,世事多磨难,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必然会使人忧闷难消;在内而言,人人都希望这一场人生顺风顺水,所以总是无法坦然面对困境与顺境的交替更迭。
说到根本处,仍然是心性不过关,既无法接受人生中的不美好,同时又不愿意付出努力去改变现状、或是改变自己,有为法的入手处,在于突破自我身心这一关。
当年重阳祖师在关中修行时,为了避人打扰,也为了锻炼自己的心性,祖师常以疯癫形象示人,且以“王害风”自称。大定七年四月,祖师一把火将修行的茅庵烧了。
村民都赶来救火,他却在旁边载歌载舞,高唱道:“茅庵烧了事休休,决有人来却要修。便做惺惺成猛烈,怎生学得我风流。”
言外之意是说人们都只在乎外在的房舍,却不知道自身的这幅皮囊也终究是要坏掉的,若不及早修行,又怎么能实现超越尘世的风流与逍遥呢?
只是无人明白祖师所烧之“茅庵”,正是对红尘身心的隐喻。因有身心,所以有欲;身心即灭,我欲止息。
重阳祖师火烧刘蒋庵的这一举动,真可谓一番猛志。祖师告诉我们,当满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物欲(外在的、物质的)和情欲(内在的、心理的)是否被满足时,人生就只能停留在对“有”的追求上。
道祖说,万物之有都是短暂的,通过“有”而去探求“无”,才是真修行的开始。
道家谈论的修行,建立在有无相生的理论上。尽管祖师曾以如此猛志来激励众生,但世人并非不舍得放下,而是对放下之后的未知有所惧怕。
进一步说,人们也并非总是贪生怕死,而是生时的富贵荣华是可以感知的,此谓之“有”,死后究竟会何去何从则是未知,此谓之“无”。对未知的恐惧,源于对“无”的不解,于是就会愈加贪恋于“有”,进而使自己被“有”所物化。
把有无相生的阴阳之道强行剥离后,只会加速各自的衰亡过程,当人们越执着于拥有什么,往往也就会越快地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如此循环往复,人生岂有不苦之理!
修行以对人世间的超越为终极追求,却也并不反对人们因身心所需而去努力争取的现实行为。超越“我”,首先需要明了“我”,并且还要不沉溺于“我”。
重阳祖师看到了人间之我身、我心的实有,明白世人一切的执迷都源于对身心的不舍弃,所以才以烧茅草庵来表明修行的大志向,放下现实的物质束缚,才是通往真逍遥的必经之路。
每个人都是秉道而生,道性即在各人身中,欲达真道性,当有一番质疑我有之现实的猛志,须知道,你所拥有的一切,既是造成人生不逍遥的根源,亦是参悟出真常大道的根本。
不要只奢求红尘之外的自由,能把一世人生活得明白,才能从自我之道逐渐臻达万物之道、天人之道。悟出此道理者,便是神人、仙人。
虽然神仙人人皆可修,但要问问自己,是否敢于从红尘历练中生发出修真的精猛苦志。切莫问炼有入无后的道果是什么,张伯端祖师曾言“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待到得道成真日,方能明白此中清绝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