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嫡姐生来凤命,
而我命中带煞,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
殊不知,我和嫡姐出生时,命格就被人暗中调换了。
百鸟朝凤,朝的其实是我。
1
我和嫡姐出生那天,府上红光漫天,青云缭绕。
数百只鸟雀从四面八方飞来,聚在正屋上。
盛景惊动半个京城。
就连宫中的帝后也听到了风声。
父亲忙找人来占卜,那江湖术士说,嫡小姐将来贵不可言。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却脸色大变。
「天道讲究祸福相依,贵府一女大吉,必有一女大凶。庶女生来带煞,命中不祥,怕是会给家里带来灾祸啊……」
父亲脸色大变,当即下了令,让人把我扔到池塘溺死。
寒冬腊月,刚生产完的小娘捂着肚子从偏院冲到正堂,死死抱着父亲的腿央求:
「老爷,江湖术士之言不可信,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
「放肆!」父亲执着于将来要成为国丈,怎容许有人质疑术士的话。
「你生出这种不详的东西,我没有降罪于你已是开恩,赶紧滚出去!」
小娘灵机一动,揪着他的衣袍,:
「老爷,术士说府上一凶一吉,祸福相依。若是没了二小姐这个『灾星』,大小姐的『凤命』不会受到影响吗?」
这话说到了父亲心里,利弊权衡之下,他动摇了。
我就这样活了下来。
当时正值冬日,寒风刺骨,小娘穿得单薄,她的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2
从小我便知道,我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保住嫡姐大富大贵的命格。
小娘酷爱诗书,在我出生前就翻阅典籍,为我取好了名字。
栖月。
夫人看上了这个名字,她说「月」字尊贵,岂是我这种庶出的女子配用的,便抢去给了嫡姐。
我只好改名叫「归晚」。
小娘说,这个名字意味着幸福会来得晚一些。
我知道,她是为了宽慰我。
自从小娘生了我,父亲再也没来看过她。
府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向来对我们冷言恶语,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小娘摸摸我的头,柔声道:「人活着就要有盼头,日子总会便好的。」
我点头应是。
五岁那年,虞栖月穿着粉色蝴蝶裙坐在秋千上,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盒子。
我跑过去问:「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呀?」
「这是五福斋的点心,可好吃了。」
她说着便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得起劲。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给我一点点吗?」
她犹豫了一下,把里面的碎渣渣倒在我手心上。
我舔了一点点,香味溢满舌尖,我开心地笑了,觉得这个姐姐真好。
我没再舍得吃,捧着剩下的准备拿去给小娘,双手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子,点心碎渣迷了我的眼睛。
我张嘴哇哇哭,耳边是钱妈妈的训斥声:
「什么低贱的身份,也配吃大小姐的东西!」
大夫人也来了,逮着虞栖月教训了一顿:
「你是嫡女,怎么能跟妾室生的混在一起,再说她是个煞星的命,小心给你招来灾!」
虞栖月吓得哆哆嗦嗦地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大夫人这才脸色好了,慈爱地摸摸她的脸:「行了,去玩吧。」
虞栖月又坐回秋千上。
秋千绳断了。
她哭得比我声音还大。
明明只是摔了个屁股蹲,并没有大碍,那天全府的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又是请大夫又是拜菩萨,生怕她出一点差错。
他们都说,是因为我这个煞星冲撞了大小姐。
我挨了大夫人两个耳光,左腮高高肿起。
小娘哭得跟泪人似的,在父亲面前苦苦恳求,父亲才同意让我们罚跪一晚了事。
那以后,大夫人便勒令我们搬出香兰苑,去西北角的破屋子里住。
那里原是个老嬷嬷住的,老嬷嬷死后就一直空着。
外间屋顶夏天漏了雨,没有人修,我们就把里间隔开,一间放床睡觉,一间放了桌子,既当餐桌,也当书桌。
在大夫人的授意下,我们的月钱被克扣大半,平日多是吃糠咽菜,衣裳更是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
3
父亲给嫡姐请来当代大儒,教她读书。
我的识文断字都来自于小娘。
小娘出身书香门第,又生得端庄雅丽,只因家道中落,才被奸诈的叔伯卖给父亲当妾。
小娘教育我,女孩子更要好好读书。
那张桌子破破烂烂,上面被虫子蚂蚁钻了许多窟窿。
我嫌弃它不平整,宁愿撅着屁股趴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练字。
小娘批评我没有仪态可言,我鼓着腮帮子,理直气壮地回她:
「读书识字无贵贱,凿壁偷光尚且传成千古美谈,我蹲在石头上写字,说不定千百年后也能被写在史书上。」
小娘被我气笑了。
她笑得可真好看,我最喜欢看她笑了。
但她有时也很凶。
父亲很爱读书,他有些看完的书会让小厮拿去处理掉,我便偷偷去捡了回来,发现里面全是画,每页有一男一女。
我不懂就问:「小娘,这是武功秘籍吗?」
小娘立马变了脸色,把书撕得稀碎。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顿打。
男女之事上,她向来讳莫如深,一点都不教我的。
即便后来我长大一些,她也刻意避着这些。
即便是书上轻描淡写的风月故事,也被她提前用墨汁涂了去。
后来我不想趴在石头上写字了,重新打量起那张桌子。
我找来东西堵住窟窿眼,又弄来凿子斧头什么的,把桌面磨平整了,桌子焕然一新。
小娘问我用什么堵的窟窿眼,我嘿嘿一笑,没跟她说。
旧纸上的字叠了一层又一层,快成全黑的了。
有次看见嫡姐,我问她能不能把练字的废纸借我一些。
嫡姐就跟见了瘟神一样,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唾道:
「我娘说你是丧门星,赶紧走走走,离我远点儿!」
她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府上对我好的,只有小娘一人。
我们在艰苦的日子里有说有笑,日子倒也不错。
春夏秋倒是好熬,最难的便是冬日。
小娘生我时落下了病根,屋子里炭很呛,她咳着对我道:「窗户留条缝,不然人容易晕过去。」
那条缝灌进来的风,真冷啊。
一连几日阴天,被子都是潮湿的,里面的棉絮烂得不成样子,盖上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求过父亲和大夫人,甚至求过伙房的大娘,他们说我晦气,让我滚远点。
我再次鼓起勇气去找嫡姐,她的门缝里透出的风,都是暖和的。
想来里面定是温暖如春吧。
我隔着门跪下祈求,语气极尽卑微。
她在里面懒洋洋地说:「我娘说了,妾室的命就是贱命,死了活该。」
「她不会!」
我不甘心地呐喊。
小娘怕冷,我就抱着她,希望我身上的温度能够传到她身上。
可她还是走了。
她没有熬过那个冬日。
几个婆子用一张旧席子卷了她枯瘦的身躯,在我绝望的目光里,把她拖走了。
那年我十岁。
父亲和夫人指着我骂,说小娘是被我克死的。
小娘活着的时候,除了我无人心疼她。
现在她死了,所有人都在用谴责我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正义和关怀。
自那以后,我的日子更加难熬,再也没有人跟我说话了。
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可是小娘跟我说过,就算有一天她不在了,我也不能去寻短见,要记住日子总会有盼头,不能倒下。
小娘生前爱养花,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学着小娘的样子给那些花松土、浇水,花全死了。
我不愧是煞星体质,干什么都倒霉。
听说虞栖月养的牡丹可好了,在她的院子里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尽管我没见过。
我找到小娘留下的手抄,准备比着她的字迹练字。
这样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一笔落下,我小心把纸张戳了个大洞,慌忙拿起来看。
我没告诉小娘,桌子上的窟窿眼是我拿米粒堵的,怕她看出来,上面涂了一层泥。
谁知道这窟窿眼竟然越来越大了。
我缓缓摩挲着桌子,不知为什么,泪突然涌了出来,怎么擦都收不住。
4
十三岁的腊月初二,嫡姐及笄,家里给她办生辰宴。
那天也是我的生辰。
屋里的炭火太呛,我裹着又厚又潮的被子,透过窗户缝隙看外面落下的雪。
听到下人传唤,我以为父亲终于想起了我的生辰。
是不是可以上桌跟他们一起吃饭了?
可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但也比我平时吃的好很多。
我咽了口唾沫。
不求有人与我诉说亲情,但求让我打包带走。
虞栖月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瞥我一眼,骂了声「晦气」,就起身走了。
我继续跪着,大夫人像是没看见我一样,继续对父亲说:
「宫里的贵人早就听说了月儿的事,这两天总向我打听。月儿将来贵不可言,千万不能被什么东西克了……」
父亲点头表示赞同,这才转头看我:
「你长大了,养你这些年已是仁至义尽,你不该再拖累家里了,今晚便走吧。」
我离家那天,府门口的灯照得亮亮的。
府上的人因为嫡姐及笄都得了赏钱,不用值夜的下人们凑在一起开小灶,隐约还有打牌的声音。
我抱着小娘生前缝的旧包袱,踽踽独行在无人的街道上。
雪花漫天飞扬,砸在脸上试不出温度。
从此我踏上了要饭之路,天寒地冻里,整个人灰头土脸又瘦小,但煞星体质丝毫不减。
住贫民窟,贫民窟的棚顶塌了,村民把我轰了出来。
住寺庙,庙里的大佛留下血红的眼泪,住持拿着扫把将我赶了出来。
去大户人家应聘丫鬟,我刚跪下磕完头,当家主母就犯了头风。
管家让我滚,还呸我一脸唾沫。
直到遇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大爷,送给我几只羊:
「姑娘啊,贫道在山上有个屋舍,你会不会放羊?」
我连忙说会。
其实我不会,我就是想住他的房子。
老大爷把屋舍和羊交给了我,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山里没有人跟我说过话,陪着我的,只有山上的羊和偶尔飞来的鸟。
我经常想,如果能早些找到这么个地方,小娘陪着我一起生活,那定是极好的。
经过我几年的努力,山上的羊越来越少。
那天我赶着羊回家,在山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5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扛回小破屋,用擦脚布擦净他脸上的血,又缠在了他受伤的右腿上。
他醒来后,左右瞅了瞅,然后猛吸一口鼻子。
「怎么一股羊屎味?」
前天一只羊犯抽,狂奔到树上撞死了,我只好忍痛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现在还剩了点汤。
我把手中的汤碗重重一放:「再嫌弃,不给你羊汤喝。」
他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生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经不住事儿,被我这么一吓,立马老实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怎敢嫌弃。」
他捂唇轻咳几声,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这还差不多。」
我端着碗喂他喝下,坐在床边。
他尖叫一声,我这才发现,竟然坐到他受伤的腿上了。
好不容易缠好的绷带又开始渗血。
我一看情况这么严重,只好狠下心道:「算了,我把那两只羊卖了吧,到城里给你请大夫。」
「别。」
他抓住我的胳膊,一双桃花眼小鹿似的勾人:
「我觉得你照顾得就很好,不用请大夫,留着羊吧。」
「行。」
我本来就不舍得卖掉羊,正中我的下怀,我愉悦地冲他眨眨眼:
「疼的话,你就多忍忍。」
我问起他的来历,他说在山中遇到劫匪,家财都被抢了。
我没有戳穿他。
他连名字都不肯说,讲的故事我能信?
他饭量大,我下山卖羊皮子换粗粮,回来的途中看到一帮黑衣人在到处搜寻。
心生不妙,我赶紧抄小路回去。
所幸我动作够快,那帮黑衣人闯进屋子时,只看到两个正在绣花的大姑娘。
其中一个姑娘害怕地捂住了嘴巴,我也悄悄揪揪她的袖子:「姐姐,我怕。」
他们把锅碗瓢盆踢得乱七八糟,连喂羊的草料堆都捅了几剑,查完后一无所获,终于离去。
我看着眼前粉面桃腮、穿着不合身衣裙的男子,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
他忘了转变声音,依旧学得女声,我笑得更欢快了。
「咳,」他恢复了正常声音,指着一头乌云髻,「这玩意怎么拆?」
我慢悠悠地给他解开头发,听他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比起你,他们更像坏人。」
我指着满地狼藉说。
6
他心情不好,为了开解他,我便跟他讲起我的煞星命格,讲起从前跟小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是刻意避开了父亲的身份。
果然,他听完我的遭遇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不算太糟,脸上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很快他的身体也有了起色,我瞧着他那张剑眉星目的标致脸蛋,就萌生了一些想法。
我这人习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吃了我的东西,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得跟我一起睡觉。」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表示不同意。
我好气,我对他这么好,他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我不给他饭吃,后来索性亮出了放羊的鞭子。
长鞭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度,脆生生打在地上,声音极具威慑力。
我气势凌人:「到底跟不跟我睡!」
他果然怕了。
天一黑,我吹灭蜡烛,放下床帘,喜滋滋地钻到被子里。
枕畔的男子屏气凝神,小脸通红。
两手攥着被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安慰他:「乖,不怕哈,我不打你,快睡。」
给他做好心理疏导后,我见他没那么紧张了,便闭上眼睛,安详地进入梦乡。
就这样睡了一夜、一夜、又一夜。
我偷溜下山,看了几次大夫,大夫每次把完脉都摇头。
男子问我为什么郁郁寡欢。
我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喷了出来:「跟你睡了这么多天,我为什么还没有怀宝宝?」
男子长嘶一口气,神色复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甘心地捶桌子:「我都这么努力了,上天为什么不赐我一个宝宝!」
男子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同情。
是啊,我多可怜。
所有人都避着我,没人愿意跟我待在一起。
听说和男人一起睡觉便能有孩子,我想自己生一个,将来有人能陪着我。
接下来,我更加努力地拉着他跟我一起睡觉。
结果,家里的羊怀孕了,生下一只小羊羔。
我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太好了,幸亏听了你的话没有卖掉,你简直就是我的幸运神!」
他摸摸我的头:「这点小事也值得高兴?」
我说:「值得的。」
放羊这么多年,羊不是病死就是老死,从来没有传宗接代过。
小羊羔让我看到了新生和希望。
我找了些月季幼苗栽在屋子前,没过多久,它们不仅长出了新芽,还开了一朵花。
深山里的朝霞明媚,我心情愉悦,连走路都一蹦一跳,嘴上也叭叭个不停。
「我以前可倒霉了,家里说我是天煞孤星,把我赶了出来。」
「你是第一个遇见我没有倒霉的人。」
「你被我救活了,家里的羊生了,花儿也开了,以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他在大石头上支起膝盖,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专注而认真,嘴角扬起微微弧度。
微风吹动他鬓前的发。
但有时我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尤其最近几个晚上,他经常侧着脸盯着我看,有时他的脸莫名其妙地就红了,我摸摸他的脸,有点发烧。
可是一到白天,他的烧就退了。
他和我一起去放羊。
蓝天上飘着白云,羊儿在绿地上吃草。
我们在旷野上席地而坐,我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歌。
他摘了几根狗尾巴草,毛毛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翻转,便成了两个镯子。
「来,伸手。」
他给我戴到手腕上,我高兴地不得了,跟他说起我的小娘嫁妆里有对银镯子,伙房大娘看上了那对银镯子,故意一连几天给我们馊饭吃。
说到伤心处,他会轻轻拍我的背。
「归晚,」他念着我的名字,「你姓什么?」
「就当姓虞吧。」
他开玩笑道:「京城有位虞丞相,你要是能跟他沾个亲,说不定……啊!你踢我干嘛?」
我掐着腰凶他:「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活都不会干,我看你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
「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小人!」
「你才跟虞丞相沾亲,你全家都跟虞家沾亲!」
「……」
我罚他劈柴火、去羊圈里除粪,干不完活不准吃饭。
他身子羸弱,干这么点活就累得叫苦不迭。
气得我又凶了他一顿。
他诚恳地认了错,我才勉强原谅了他。
7
我这辈子注定要在山野孤独终老。
可他迟早会离开这里,或早或晚,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那日我在山中采了些果子,回去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林子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脸色冷峻,提着刀一身是血地向我走来,看上去已经杀红了眼。
跟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刀上折射的光携带出肃杀气息。
我吓得腿软,一边摆手一边后退。
「别别别,你要干嘛,别乱来啊!」
「我以后不凶你了,再也不跟你睡了……」
脚下不小心踩到尸体,我一个踉跄。
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男子俯下身来,眸色幽深,语气沉沉。
「为什么不跟我睡了?」
我哆嗦着唇,准备说几句软话,希望他看在我救过他的面子上,饶我小命。
他白皙的脸上沾着血,是刚才杀人时溅上的。
马蹄声逼近,一群穿着甲胄的人翻身下马,齐刷刷地跪下:「属下来迟,请主子降罪!」
这个被我欺负了半个月的人,果然来头不小。
他没理那些人,一把抄起我的膝盖,将我抱到屋里。
他刚才杀人杀累了,说话的气息都有些重。
「我得走了。」
「我知道。」
「等我。」
「等你啥啊,你还回来啊?就这破地方……」
「……」
他撇过头去,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低声道:
「那个,你以后不要随便跟别的男人睡觉,听见没?」
「我没有随便跟人睡!」我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理直气壮道,「我就跟你一个人睡过,这么多天连个宝宝都没怀上,你是不是……」
他急忙站起来捂住我的嘴,拘谨地望了望窗外,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别说了……」
「唔唔嗯。」
……
他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没了声响,变得更加空空荡荡了。
羊圈里的小羊羔「咩咩」地叫着,趴在母羊肚子上吃奶。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娘。
苦点、累点,都没关系,但是没有人爱你,没有人陪你,心中牵挂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那真的难过。
好羡慕这一窝子羊啊,他们一家三口,真好。
不像我,没有家。
——两个月后,我就被抓回了家里。
8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父亲看到我后,捋着胡子亲切地笑着:「归晚啊,别这么拘谨,回来了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夫人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嘘寒问暖了一通:
「栖月是你姐姐,将来你要多向着她,毕竟是一家人。」
府上的人对我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开始唤我为「二小姐」。
我本想住回西北角的院子,但那里的荒草长得比屋子还高。
父亲让人收拾了香兰苑,时隔多年我竟又住了进去。
直到虞栖月找过来,我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她穿着丁香色百蝶穿花罗衫,发髻上簪着漂亮的玲珑珠翠,行走间衣带飘飘,步摇发出好听的声响。
「哟,穿上好衣裳也不像个小姐,庶女就是庶女,生来下贱。」
她见到我就开始冷嘲热讽。
「你可千万别觉得嫁给三皇子就能一步登天了。」
「爹爹是丞相,我即将被册封太子妃,你沾了我的光,最多勉强给三皇子当个侧妃罢了。」
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突然把我找回来。
当今皇上在朝上随口说了句,虞丞相府上的两位千金,一个许给太子,一个许给三皇子。
所谓天子一诺,正式的圣旨虽然还没下来,但这事却是板上钉钉了。
虞栖月是嫡女,定然是要做太子正妃的。
我一介庶女能够嫁给三皇子,即便只是封为侧妃,也已是高攀。
「想好事呢?这么出神!」
虞栖月捏着手绢猛戳我的脑袋:
「别怪我没提醒你,三皇子是双腿有疾,你下辈子就给他推轮椅吧!」
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红着脸捂嘴笑:
「双腿不能动弹,那种事上怕是要辛苦妹妹了……」
「啥事啊?」我茫然地问。
她神色怪异地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轻笑两声,就是不回答我。
「我还听说,三皇子相貌丑陋,这里还生了一颗大痦子呢,哈哈哈!」
她指了指鼻子一侧,笑得更欢快了。
我气不过,怼道:「兄弟之间想来相貌相近,太子很英俊吗?」
「当然!」
她满脸春光地说起:
「太子的母亲是仙逝的元皇后,号称晋国第一美人。太子的长相随了她,我随我娘进宫时远远看过一眼,那时他还是五皇子,生得很是英俊。」
「不过,三皇子也是不错的。」她似是为了宽慰我,如数家珍道:
「三皇子虽然丑陋,但皇上很器重他。而且他的母亲云贵妃深得圣宠,掌管六宫之权,行事狠辣极具威严。你要是嫁过去,可一定要好好伺候这位婆婆。」
这天,虞栖月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刺激我的话。
「听说三皇子还想跟太子争储君的位置,呵,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以前或许能争一争,可是一个月前,皇上已经下旨立五皇子为太子。」
一番话下来,我把宫里的情况了解了大概。
原来这位五皇子刚刚入主东宫。
她恼了:「喂,你怎么看起来不难受?」
其实我挺难受,我不想嫁给什么皇子。
但我不能让虞栖月知道我难受。
我笑笑:「这些年我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姐姐比谁都清楚,进了宫,难道比以前更差吗?」
她哑口无言。
皇上的旨意很快就下了。
太监来宣纸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全家人跪在门口,静听旨意。
「兹有虞廷邦之次女虞归晚,端庄淑睿、雍和粹纯,柔嘉惟则,怀仁善之德,秉淑媛之懿,册为太子妃。」
「长女虞栖月,秀毓名门,温婉和顺,册为三皇子正妃。」
「钦此。」
尖锐的嗓音停下,周围一片死寂。
虞栖月急着想要说什么,被父亲按下,他陪着笑问道:「公公,圣旨是否有误?」
「大胆,竟敢怀疑圣旨有误!」
「下官不敢,我的意思是,公公是不是读错了?」
宣旨太监是宫里的老太监了,脾气上来了谁的脸面都不给,把圣旨往他怀里一塞:
「你自己看!看看咱家是不是不认得字了?」
父亲迫不及待地将那圣旨展开。
夫人和虞栖月也慌忙凑过去看。
黄帛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被册封为太子妃的人,是我,虞归晚。
9
传旨太监走后,所有人都匪夷所思地望着我。
大夫人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了几次,又把话咽了下去。
虞栖月怒气冲冲地过来,朝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小贱人,你凭什么跟我抢太子?」
父亲沉声道:「栖月,不得对未来太子妃无礼!」
虞栖月不服气:「凭什么?爹,算命的说我是凤命,我将来才是要做皇后的,皇上怎么能让我嫁给那个三……」
话音未落,她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父亲岂能容她口出狂言,厉声道:「圣旨已下,你不要命了吗?」
虞栖月这才闭了嘴。
父亲在朝堂上有些熟人,这些天接连登门拜访,嘴上说着恭贺的话,实则关起门来,揣度当今皇上的用意。
父亲来过香兰苑,煞有介事地缅怀了一下小娘,又冠冕堂皇地说到这些年让我受了不少苦,希望我理解他的苦衷。
「父亲有话不妨直言。」
「归晚啊,府里上上下下我已经封了口。你进宫以后,万万不可提离开府中多年的事,否则你不但当不成太子妃,也会给全府引来杀身之祸。进宫后,你只需获得太子的恩宠,老老实实当你的太子妃便是。」
「……哦。」
虽然太子比三皇子年纪小,但毕竟尊卑有序,圣上让太子先完婚,一个月后,三皇子再完婚。
宫里派来了教习嬷嬷,是个很老的嬷嬷了,来府上教完我们两个后,便能告老还乡。
大夫人给陈嬷嬷塞了银子,她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正房,偶尔得了空,才不耐烦地提点我几句。
「洞房就是,你跟太子躺一张床上睡觉就行。」
我大为吃惊:「啊?那叫洞房?」
「不然呢,结了婚当然要跟你男人一起睡,」她极不耐烦,「一起睡过,才是货真价实的夫妻。」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哪里暴露了我的小心思,陈嬷嬷精明地捕捉到我神色里的反常,神色怪异地看着我:
「二小姐,我说,你该不会有过别的男人吧?」
我紧紧闭住嘴巴,不说。
后来我又使劲摇了摇头。
陈嬷嬷没再问,在我这里敷衍完以后,就去了大夫人那里。
再来我这里时,陈嬷嬷手上多了两只翠玉镯子。
她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也正儿八经地跟我授起了课,讲了参拜礼节。
「二小姐,咱们女人啊,一辈子只能忠于一个男人。」
「要是婚前就跟别的男人……咳!新婚当夜被丈夫发现,这辈子可就完啦!」
我云里雾里,完全没有听懂,但我还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还能被发现?
陈嬷嬷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是注视傻子的眼神。
「老奴也是个苦命人,知道小姐你是个没人教的,难免失足做错了事。」
「你劝太子再纳个侧妃便是,男人呐,没有不喜欢三妻四妾的,他定然欢喜。」
「这侧妃,还是从自家找才放心。」
「……哦。」
陈嬷嬷的有些话不像假的。
我心乱如麻,竟不知跟那个人睡过几天觉竟然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但她又不跟我解释清楚,这事太子怎么会发现呢?
我想找人问问,可是放眼整个府中,谁都不可信。
唉!
要是小娘在就好了。
10
转眼便到了成婚的日子,刚过了三更我就被弄起来梳头。
我没有丫鬟,大夫人便给我指了一个陪嫁丫鬟,叫小翠。
太子迎亲、进宫、参拜天地,拜见皇帝,接受众臣参拜,一套繁文缛节下来,累得我腰酸背痛。
我坐在殿内红榻上,终于等到门开的声音,盘金蟒的靴子缓缓走进。
我慌忙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我应该坐在那里等着他掀开盖头,这样明显是不合礼数的,太子是个聪明人,立即屏退左右。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烛光隔着红盖头左右摇曳。
「太子妃有话说?」
太子嗓音低沉,听着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我重重地磕了头,道:「承蒙皇上恩赐,册归晚为太子妃,归晚不胜惶恐,但也不敢不从。归晚不仅是庶出,更被术士断为天煞孤星之命,太子乃金尊玉贵之躯,归晚不敢冲撞了太子。」
我真是聪明极了。
我既没有听父亲的话,去求得太子的宠爱,更不会被陈嬷嬷和大夫人诓骗。
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威严:「你不愿跟孤亲近?」
我当然不愿意。
「归晚身上煞气重,只配孤身一人,不敢祸及旁人。」我恭声道。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他将我扶起来,引着我在床榻上坐下后,道:「太子妃好不诚实。」
「……」
「太子妃没跟别的男人一起睡过?」
「……!」
我顿时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警惕起来。
太子怎么会知道?
他轻声道:「孤调查过虞二小姐。」
怪不得。
陈嬷嬷没骗我,这种事果然会被丈夫发现。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反正都这样了,我也不怕连累虞家,要死一起死。
「是的,睡过。」我道。
他也呼吸一滞,听得出,他对我的诚实感到诧异。
「跟谁?」
「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怕得要死,但还是尽量维持语气平稳,「我救了他的命,他在我家白吃白喝,后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太子的声音突然有些耳熟。
我正要开口,红盖头被猛然掀起。
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精致的眉眼,优异的轮廓,高高竖起的金冠,配着一身明亮的红。
好看极了,像天神下凡一样。
又再熟悉不过。
「怎么是你?」我惊讶出声。
11
他笑得神采飞扬,轻刮一下我的鼻梁:「不然你想嫁给谁?」
一颗悬着的心陡然落了下来,方才准备慷慨赴死的一腔孤勇都跑没了,只剩下不争气。
我哇得哭出声,两行眼泪喷了出来。
「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慌了神,要给我抹眼泪:「你别哭,别哭啊。」
我乱七八糟地锤他胸膛,虽然没使多少劲。
他索性把我拉到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跟你闹着玩,不是故意吓你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又这么温柔地哄我。
我贴在他的怀里,故意哭得声音更大了。
「你妆花了。」他道。
我一个猛吸气,赶紧止住眼泪。
四目相对,我们彼此沉默了一瞬间,都笑了起来。
我呲着大牙道:「没想到嫁的人是你,我太开心了。」
「很开心?」
他眨眨眼睛,眸子里似有星河闪动。
我说:「对啊,咱俩认识,总比嫁个不认识的强。」
他眼里的星星就没了。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虞丞相的女儿,我以前好像没跟你说过。」
他笑道:「我提到京城虞家,你难得气性那么大,再加上你曾经的遭遇,一想就想明白了。」
我也道:「怪不得你从来不说名字,原来你叫……时樾,以后要唤你太子殿下了。」
「在外人面前喊太子。」
他往我身边靠了靠,下巴枕在我的右肩上,对着我的耳朵轻声细语。
「私下喊时樾也行,喊夫君也行,喊相公也可,随你挑。」
我身体绷直,突然觉得有点热。
不是,有点饿。
一整天没吃饭了,我不自觉地去摸肚子,才发现手一直被他紧紧握着,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住。
我以前何曾跟他这样肌肤相贴过。
即便睡觉也是一人一床被子,谁也不打扰谁。
哪像现在,气氛搞得这么尴尬。
他看着我的小动作,笑道:「是不是饿了?」
「嗯。」
他当即让人传膳,不一会儿便送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面和精美小菜,。
我穿戴凤冠霞帔,凤冠死沉不说,我一低头,垂下来的金步摇容易落到碗里,袖袍也宽大不便,我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撸,一会儿又滑下来了。
时樾绕到我身后,在我脑袋上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凤冠取下来了。
他不小心薅到我的头发,我就嗷嗷喊疼。
「外面的衣服也脱了吧。」他道。
衣服样式复杂,我自己实在弄不来,便张开双臂,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太子殿下的伺候。
「笑什么?」
我憋着笑:「想起了好玩的事情。」
「说说。」
「在山上你为了躲避追兵,不情不愿地穿上了我的衣裳,头发还是我给你梳的,你戴着我的绢花,可美了。」
「嗯,不准说出去。」
12
他也饿了,跟我一人一碗面,还不忘教育我:「慢些吃,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
「宫里的东西真好吃。」
「给你当太子妃真是太好了,有吃有喝,还有人陪我说话。」
我吃饱喝足后,又开始说个不停。
时樾挑挑眉毛:「就这点好处?」
「你也特别好。」我呲着牙笑。
说完这句,在他的笑意盈盈的目光里,我忽然觉得心头一热,有什么东西萌发而动。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这人吃饱了就困,打了个呵欠,道:「我今天起得可早了,昨晚都没睡好,早点睡吧。」
我一骨碌就滚到了床里边,跟往常一样,给他留出一半的空。
相较于我的潇洒,时樾则显得不太对劲。
他手臂撑着床褥,喉结滚动了一圈,俯视着我:
「嬷嬷没跟你讲过,新婚之夜该怎么做吗?」
「讲过。」
他刚要松一口气,又听我道:「我们以前不是天天一起睡嘛。」
「……」
他抽了抽嘴角,拧眉道:「她就这么教你?」
一提这我可来精神了。
我一顿喋喋不休,把陈嬷嬷收了大夫人的好处,故意不好好教我,还套我的话等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她说我有过别的男人,会遭到太子厌弃,让我劝你纳妾。」
「虞栖月也想嫁给你。」
时樾恨声道:「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乱教。」
「心思歹毒的老奴,孤非让人打死她不可。」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又变得温柔缱绻。
他摩挲着我的脸,喃喃道:「吾妻少时无依,心思单纯,风月之事,孤亲自来教。」
他好像正要干什么,我想起了顶要紧的一件事,忙攥住他的胳膊,道:
「明早是不是要给皇上敬茶请安?陈嬷嬷没跟我讲规矩,她说敬茶的规矩不归她负责。」
「……」
时樾神色一凛。
看他的神情,陈嬷嬷怕是不能安然无恙地告老还乡了。
现在已经是戌时末,明日要赶在皇上卯时早朝前就敬茶请安,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寅时前起床。除去洗漱打扮和学规矩的时间,能用来睡觉的时间也就两个时辰。
而且今天折腾了一天,现在我又累又困。
他道:「先睡觉,明天提前一个时辰起来,我教你规矩。」
他一开始是抱着我睡的,他的身体比被子还要暖和,我觉得很舒适。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亲了我一下,接着便松开手,翻身朝另一个方向了。
我有些不满,闭着眼睛嘟囔:「你怎么不抱我了?」
良久后,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下次一定。」
13
早上梳头时,小翠偷偷问我:
「奴婢昨夜在殿外执勤,隐隐听到哭声,奴婢心中担忧,太子对二小姐不好吗?」
我这才想起,昨晚好像是哭了一点点。
我摇摇头,叹道;「他连抱都不肯抱我。」
小翠用便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
皇上四十多岁,生着一双对世事洞若观火的精明眼睛,我们去请安的时候,云贵妃也坐在一旁。
时樾教得好,关键是我聪明,虽然是临阵抱佛脚,但给皇上请安时不仅礼节周到,而且表现得落落大方。
皇上道:「樾儿啊,这次的婚事,朕让老三先挑,你可别觉得委屈。」
时樾恭声道:「长幼有序,儿臣理当礼让皇兄,更不敢因这点小事让父皇为难。」
我心头起伏不定。
云贵妃注意到了我的异样,笑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皇上转头看我:「太子妃,朕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儿臣出身卑微,能够嫁给太子殿下已是天大的福气,儿臣谢父皇恩典。」
皇上轻轻「嗯」一声,道:「你已经是皇室中人,是朕亲封的太子妃,以后不必说出身卑微这样的话了。」
从乾元宫出来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上最后那句话意味着对我的认可。
虽然只是稀松平常的家常话,每个人却有着八百个心眼子,尤其是云贵妃。
回到东宫后,我一反在外面端庄大方的姿态,对时樾发起了小脾气。
「父皇赐婚,三皇子先挑了虞栖月,你无奈之下才娶了我这个剩下的。」
「要是让你先挑的话,你肯定选虞栖月,对不对?」
我嗓门有点大,时樾示意我隔墙有耳,我顺着他的余光朝着窗外瞥去,那里只不过站着一个小翠罢了。
小翠听着屋子没动静了,蹑手蹑脚地离去。
时樾这才明白过来:「你故意的?」
「嗯,小翠是大夫人的人。」
「但你还是得给我解释一下,我是挑剩下的是怎么回事?」
我气呼呼地扑上去挠他。
他笑着抓住我的手,把我抱起来放在椅子上,两臂撑着扶手,正好把我围住。
「说起来,我能坐上这太子之位,还多亏了你。」
我眨眨眼:「仔细说说。」
14
我在山上捡到时樾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五皇子。
元皇后仙逝多年,时樾与我一样,自小孤单无依。
三皇子年长,且他的母妃云贵妃主掌后宫,在前朝也运筹帷幄,皇上提到立太子时,许多朝臣都支持立长。
立三皇子还是五皇子,成了皇帝头疼的问题。
时樾去山上打猎,就是被云贵妃派人刺杀的。
我问道:「听说三皇子双腿有疾,皇帝一般不会立身体不健全的皇子为太子,父皇不在乎吗?」
「恰恰相反,」他道,「三皇兄小时候,父皇教他骑马,父皇一时不慎让三皇兄坠马受伤,落下了终身残疾。父皇一直愧疚万分,总想好好补偿他。」
时樾受伤回宫后,皇上隐约能猜到是谁所为,但却没有点破,而是在朝堂上突然提起,听说虞丞相家有两个女儿,正好能嫁给两位皇子。
众所周知,虞家的的两个女儿,
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嫡,一个庶。
一个生来带着百鸟朝凤的吉兆,一个被判为天煞孤星。
朝臣们都自认为揣度到了皇上的心思,谁要是娶了虞家的嫡女,太子之位就是谁的了。
为此云贵妃四处奔走,找母家人在皇上面前谏言,提议哥哥娶姐姐,弟弟娶妹妹。
我问时樾:「你有没有想过娶我嫡姐?老实说。」
「如果不认识你的话,我会想办法娶虞栖月,因为她必将是我登上太子之位的强大助力。」
「但是我认识了虞归晚,就只想娶虞归晚。」
我低着头羞赧一笑:「所以你就争着娶我,对不对?」
「那倒不用争。」他揉揉我的脸,「由着三皇兄去争你嫡姐好了,我坐享其成,挑剩下的。」
我踹他一脚,他也不避开。
幸亏我力气不大。
「没想到,父皇的心思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直起身,一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显得身姿修长。
「父皇私下刚应了云贵妃,把虞栖月许配给三皇兄,云贵妃以为三皇兄的太子之位板上钉钉了,结果第二天,父皇便下了明旨,正式立我为太子。」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我是先被立为了太子,才被赐了婚。」
其实是先赐婚,再立太子。
所谓君心难测,当皇帝的都不愿让旁人猜到自己的心思,更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之位相争。
谁争得越厉害,他就偏偏不给谁。
时樾歪打正着成为太子。
「所以,归晚,不要再说自己是煞星了。」
他拥着我,说:「你是我的福星。」
我靠在他的肩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动,他当初不知道皇上的深意,为了娶我,主动放弃了虞栖月这个良好助力。
15
三日后,时樾陪我回府省亲。
我在虞府早就没有亲人了,回去只是按规矩走个过场。
父亲、大夫人、虞栖月早就带着众人在门口跪好:
「参见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回府省亲。」
父亲引着我们到正堂上座,虞栖月亲自上茶,往时樾手上递茶盏时,不慎打翻了茶水。
她忙跪下认罪,大夫人笑着出来解围,让虞栖月带着太子去换件新衣裳。
看来小翠给他们传了消息,知道我与太子不和,所以敢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把太子勾搭走。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对大夫人笑道:
「不知是大夫人家教不好,还是姐姐的规矩学得不好,连递茶都这么笨手笨脚的,」
大夫人见太子和父亲都离去,对我的态度也嚣张起来。
「你不要觉得成了太子妃就麻雀变凤凰了,没有太子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我吹着茶盏上的浮叶,连眼睛都不抬,幽幽道:
「是呢,不知道嫡姐成婚后,能不能获得三皇子的喜爱。」
时樾换衣裳回来后,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他让人呈上一物,道:「宫里的奴才不听话,孤让人去惩戒,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对镯子,听说是大夫人赏的,大夫人看看是不是。」
那对碧玉镯子,正是大夫人赏给陈嬷嬷的那对。
时樾却跟唠家常似的,浑然不顾大夫人吓得苍白的脸色,又道:
「听小翠说,太子妃的生母有对银镯子,被膳房的奴才坑了去,不知有没有这事?」
大夫人连说不知,把伙房的人都喊了来,那伙房大娘胖了太多,镯子已经褪不下来了。
时樾冷冷道:「褪不下来,就把手砍了。」
她咬着牙往下薅,把手挤得红肿一片,眼泪汪汪地把银镯子递到我手上。
镯子是小,但这是小娘的遗物。
时樾都记得。
他更是在帮我教训这些,曾经欺负我的人。
出门后我问他,陈嬷嬷真的被打死了吗,他说只是给了点教训,那嬷嬷便吓得不行了。
回宫后,时樾无比嫌弃地把一个香囊扔给我。
「虞栖月送的,你看着处置。」
我拿过来细瞧:「呵,上面绣着鸳鸯呢,我就知道她把你单独骗出去没好事。」
「你不吃醋?」
「不吃。」
16
时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堆书给我,说我身为他的太子妃,理应好好读书。
我觉得有道理,便顺着读了几本,有的是历史故事,有的是民间故事,都很好看。
后来就不太正常了。
我发现了一本……那种书。
就是小时候被父亲看完扔掉,后来我捡回来,被小娘狠打了一顿的那种书。
我偷偷打开看过两眼,震惊地不行,吓得赶紧放了回去。
但总是想悄悄拿出来再看两眼。
那是一些全新的、我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这几日临睡前,时樾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
「那些书是别人送的,听说都是好书,我还没看,你看了没?」
我早就把那些书恢复原样了,整个人稳如老狗,面不改色道:「我也没看。」
「哦,行,有空还是多读点书。」
时樾还是抱着我睡觉,偶尔亲亲我的脸蛋,适可而止。
他不知道,我心里已经不干净了。
一转眼,三皇子时循和虞栖月也成婚了。
御花园里风景如画,时循坐在轮椅上,虞栖月在后面推着轮椅。
我顿时想起了当时虞栖月嘲笑我的话,如今倒是应验在她身上了。
时循腿脚有疾倒也罢了,虞栖月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嫡女,不但不向我行礼,还冷嘲热讽起来。
「妹妹入了宫,看着果然比在外面圆润了,父亲派人从山上刚把你找回来时,你瘦得跟竿子似的。」
时循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激动地轮椅扶手:
「你说什么?弟妹以前住在山上?良家女子怎么会跑山上呢?这要是传出去了,太子的脸面可往哪里搁?」
我淡笑不语,缓缓拿出一个香囊。
「我回府省亲时,姐姐非要将这个香囊送给太子,太子不堪纠缠,只好收下香囊,回府后立刻万分嫌弃地把香囊扔给了我。」
虞栖月登时傻了眼,自然不肯承认。
「瞧,上面绣着鸳鸯呢,三皇兄不妨比对一下,跟你身上挂着的香囊,针脚是不是一样?」
时循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对旁边的女人道:「那时父皇已经下旨赐婚,你还想着勾搭我五弟?」
虞栖月吓得连忙跪下。
我不便留下打扰他们,把香囊留下后,便迈着端庄的步伐,款款离去。
然后冲回太子殿,迫不及待地把这件趣事讲给时樾听。
17
时樾穿着月白色家常锦衣,坐在种着海棠花的支摘窗前烹茶,一派闲雅淡然之态。
我叽叽喳喳一顿讲,他便兴致勃勃地听着,竖起大拇指,夸我干得漂亮。
我也这么觉得。
「归晚,你这样真好。」
「什么好?」
「你全心信赖我的样子,还有你每天都开开心的样子,有什么事情都愿意第一时间跟我分享。」
我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我每天都开心是因为有了你,再说我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的。我只全心全意地相信过两个人,一个是小娘,一个你。」
他眸光微动,搂着我腰肢的手往下挪了几分。
「那你也是个小骗子。」
「明明看了那些书,还不承认。」
既然被戳穿,我索性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坦然道:「看不懂。」
他唇角的笑意愈深:「看不懂就问我,我慢慢教你。」
「干嘛要慢慢教,」我扭捏地钻到他的怀里,「你全教了也行,我学东西很快的。」
他喉结微动:「那你可别,受不住。」
说罢,他将我一把抱起,向床榻走去。
啊,怎么要那,那样啊……
时樾却下蛊似的在我耳边呢喃:「你不是想要宝宝吗?就得这样。」
我钻到被子里,都不想见人了。
我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虞栖月那边却不容乐观,据说三皇子经常打她,胳膊都是青紫的。
我故意给了小翠出宫的机会,让她给大夫人传话。
大夫人没有诰命,非宣召不得入宫,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父亲毕竟是百官之首,说话有些分量,进宫跟三皇子好言相求了几次,三皇子表面应承着,没消停几天,又对虞栖月下手了。
父亲一怒之下过来投奔了太子,表示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时樾反问道:「岳父大人,如果换成归晚受了委屈,你愿意为她做这些吗?」
父亲连声道:「当然,当然。」
「那么,归晚以前在府上吃苦受罪,你这位父亲为何不闻不问?」
父亲无话可说,他在太子这里吃了瘪,风声传到三皇子那里,三皇子骂父亲是墙头草。
百官之首的丞相,本是皇子们争相拉拢的香饽饽,现在竟成了没人要的。
皇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最不喜皇子和朝臣拉帮结派,对太子的做法很是满意。
三皇子失去了父亲的助力,云贵妃气得连扇了三皇子好几个耳光,但最终把愤怒转移到了我身上。
她认为香囊的事破坏了三皇子和虞栖月的感情。
云贵妃邀请我去她宫里用膳。
远远地便闻到一股羊肉味,她衣衫隆重地举着筷子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锅里放着长勺,底下用小火煨着。
她夹起一块肉,笑道:「这羊肉鲜嫩可口,太子妃要不要尝尝?」
「听说这小羊羔前额上有撮黑毛,屠夫宰杀它的时候,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那是我在山上养的小羊羔!
离开那座山前,我特意把三只羊放了,让人们自由自在地在山中奔跑,不至于饿死,谁知竟然被云贵妃找到了。
她用小羊羔向我示威,更是在暗示我,她查到了我曾经在山上放羊,并没有像千金小姐一样养在闺阁中,身世不干净。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那只小羊羔还不到一岁,曾经给我带来无数希望和欢乐。
云贵妃幽幽抬着美眸,等待着我的失态。
我压着情绪,淡淡道:「贵妃娘娘还是别吃了吧,这只羊染了病,谁要是吃了它的肉,就会面部溃烂流脓。」
云贵妃登时脸色大变:「太子妃,你竟敢诅咒本宫!」
「妾身只是好意提醒娘娘罢了。」
她怒火攻心,不顾贵妃仪态摔下筷子,站起身骂我。
她起身的动作急促,宽大的袖袍碰到了长勺柄部,长勺带翻了锅,砂锅快速地朝着桌沿方向滚着。
云贵妃大叫一声,急忙后退避开,不料踩到了宽大的裙裾,整个人跌到地上。
宫人们急忙过去时,那滚烫的砂锅已经坠在地上,但是没有碎。
它一直滚到云贵妃身边才停下,云贵妃捂着被烫伤的脸,疯了一样地又哭又叫。
惨叫声、惊呼声、哀嚎声,充斥着整个毓秀宫。
桌上、地上一片狼藉。
小火苗还在燃烧着,发出黄色和蓝色交织的火焰,仿佛在向这个得宠了二十年的尊贵女人示威。
我整个人都看傻了。
18
时樾匆匆赶来,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可有受伤?」
我道:「没有,我离那汤锅远着呢。」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医从毓秀宫出来,一个个无奈摇头。
云贵妃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那张脸毁了。
她在屋里鬼哭狼嚎地厉害,坚决不让皇上进去看望。
她明白,帝王之心不牢靠,皇上若是见不到她,至少还能留点念想,若是看了,怕是这辈子都不再惦念她。
毓秀宫上下众口一词,说贵妃那张脸是我害的,因为贵妃查到了我曾在山上放羊,身世不干净,所以我蓄意报复。
「请父皇明鉴。」我跪道,「羊是贵妃娘娘让人杀的,羊肉是在毓秀宫炖的,汤锅滚烫,手指连碰都不敢碰。儿臣孤身进了毓秀宫,如何能在众多宫人面前捧起汤锅,泼在贵妃娘娘身上?」
我伸出洁净无瑕的双手示意。
皇上又问我在山上放羊是怎么回事。
时樾忙道:「太子妃同儿臣讲过,她少时坎坷,有段时间离开家门。但儿臣可以保证,太子妃洁身自好,绝无……」
皇上心情不佳,不想听这些,但他心疼贵妃,故意要找点茬,便指着我斥道:「你身为太子妃,出门连个奴婢都不带吗?」
我道:「儿臣只带了小翠,贵妃娘娘让小翠在殿外等候,小翠没有进去。」
「那就是下人不懂事!」
皇上铁青着脸,摆摆手:「小翠赐死,你们退下吧。」
我和太子携手离开,怜悯地看了眼仍然守在殿外的小翠。
时樾:「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孤和太子妃先走了。」
小翠:「??」
19
宫外的府邸已经建好,皇上下旨,让太子和三皇子出宫开府。
时樾带我参观了新的大府邸,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相映成趣。
开府之宴上,众多朝臣女眷来贺,我盛装出席。
虞栖月也跟着三皇子来了,她在后面推着轮椅,看上去形容憔悴,三皇子在人前对她呼来喝去,责怪她轮椅推得不好。
时樾则体贴地坐在我旁边:「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这里交给我就好。」
我说不累。
府外的生活比宫里自由很多,时樾不忙的时候,经常带我去神武大街上溜达,那里有很多宫里吃不上的零嘴点心,一路逛一路吃,吃完以后顺便去城郊的草地上骑马。
对了,那条街上还有个摆摊算命的,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送我羊的老大爷。
我感激他送我屋舍和羊,想要重金回报,他不仅不收,还给我和时樾一人一个锦囊,神秘兮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里面的字只能自己看,不能给对方看。
我那个锦囊里写的是——
「凤命相换,逢龙可解。」
不知道时樾的锦囊写了什么,他不告诉我。
出门打马遛弯的快活日子没有坚持太久。
我怀孕了。
时樾小心地跟什么似的,不准我出门乱跑。
三皇子出宫开府后,在府上养了许多姬妾,行事颇为荒唐,这些事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云贵妃已经失宠,没有她在皇上面前替三皇子说好话,皇上对三皇子愈发不满,私下多次训诫。
三皇子心情不爽,便把怒气发泄到了虞栖月身上。
那日大夫人前去三皇子府探望女儿,却看到虞栖月被绑在轮椅一边,被三皇子又是打骂就是薅头发。
大夫人哭着跪下:「三皇子,求你高抬贵手,栖月是你的妻子啊!」
三皇子不但不听,手下的力度更大:
「岳母大人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给我弟弟又递茶水又送香囊,你还有脸面来我府上?」
「娘,救我,我不活了啊……」
虞栖月哭声凄惨,已经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大夫人护女心切,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勇气,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三皇子的腹部。
三皇子坐在轮椅上躲闪不及,周围的人更没料到这一出,待到反应过来时,三皇子衣袍已经被血染红了。
大夫人也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竟然做了这样的事,为了护住虞栖月的性命,当场撞死。
父亲听闻此事,怕被连累,吓得急忙捐出所有家产,连夜告老还乡。
三皇子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身体状况便很不好,没几年就去了,皇上下旨,让虞栖月去太秋山给三皇子守陵。
20
隆佑三十二年,皇上驾崩,太子时樾继位,登基为帝。
我被封为皇后,入主中宫。
我们的儿子璟尘被立为皇太子,女儿被封为熙棠公主。
我的小娘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我从此再也不用换她小娘,可以称呼她为母亲了。
大千世界,江山如画。
又是一年好风景。
我和时樾执手站在最高处,四海升平,君民同安。
母亲,你看到了吗?
你说我的幸福会来得晚一些。
它到了。
番外之江湖术士篇
小老儿一生能掐会算,最后悔的便是年轻的时候,干了点没良心的事。
虞丞相家的两个女儿,庶女生来就是凤命,嫡女是天煞孤星。
那百鸟朝凤的瑞兆,指向的是那位二小姐。
大夫人提前找到了我,让我施法,把两位小姐的命运换过来。
我本不愿干这样的事,但她银子给的太多了。
于是我就把两位小姐的命格给换了。
后来我良心不安,听说那二小姐被赶出家门,我便送了她屋舍和羊,免得她在外面冻死饿死。
如此,我心里才稍安些。
但所谓命由天定,我这换命的方法也不是无懈可击。
如果有一天二小姐遇到了命格为龙的男人,那被换掉的命运就会换回来。
没想到,真被她给遇到了。
那日我在神武大街上摆摊算卦,来了对恩爱的小两口,我掐指一算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
那位女子要重金相谢,我哪有脸收,还送了他们一人一个锦囊。
女子的锦囊上写着——
「凤命相换,逢龙可解。」
意思是,她的命运被换了,如果遇见了天生龙命的男人,她的好运气就全都回来了。
我给男子的锦囊里写着——
「龙途坎坷,遇凤呈祥。」
意思是,他虽有当皇帝的命,但过程坎坷,如果遇到生来凤命的女子,以后将非常顺利。
他们是彼此的救赎。
更是彼此的福报。
——完——
更新于:1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