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福 | 新译

2024-03-09 11:34





因为萨福,因为爱
《你燃烧了我——萨福诗集》译者序
郑亚洪


萨福只是芦纸残卷,她是写在黄金中的夕阳。没有人见过萨福写的原始芦纸,连萨福真实的面目都是想象出来的。她的诗,又那么真实,我们并不在意有谁见过萨福,我们读她的诗,尽管是残卷,尽管阅读残卷像侦探一样地去填补空白,我们总被萨福点燃,一遍又一遍,我们寻找萨福,呼唤萨福的名字,像萨福呼唤阿佛洛狄忒的名字。萨福也来把我们找寻。
萨福是音乐家。她的诗就是歌,由竖琴伴唱。萨福的形象,头戴花冠,手持竖琴,琴弦拨动,由她来演唱。这是最直接的萨福歌诗形象,古希腊的瓷瓶画家如此描绘萨福,于是有了抒情诗(lyric)的起源。萨福所有的音乐都已散失。
萨福是诗人。如果说荷马是史诗里的“英雄男高音”,那么萨福是抒情诗里的“美丽女低音”。她的声音穿透芦纸对我们说话,残损而坚定。柏拉图说“萨福是第十名缪斯”,有人说她是“不朽的诗人”。人们太喜欢萨福了,甚至虚构她头发的颜色:堇色头发,可在一部传世的诗作里她的头发是白色的。我们现在看见的所有萨福的画作或雕塑均为后世想象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的中学时代历史教科书里,“萨福是第十名缪斯”被我记熟,我从没有读过她的一行诗。后来我读过不少伟大的希腊现代诗人:埃利蒂斯、塞菲里斯、卡瓦菲斯、扬·里索斯等等,萨福还是没能进入阅读范围。她生活的年代太久远了,离我们有两千六百多年,现在读到的萨福遗诗不一定是萨福本人所写。萨福能否阅读还存有疑问,在现今保存在雅典国家博物馆中的一幅五世纪中晚期红陶画中,萨福在阅读芦纸文本,这是后人的想象。公元前五世纪末,她的歌诗被收集和书写下来,在长长的芦纸上,字与字之间没有间隔,没有标点,也无分行。有些诗是在后人的引文里才得以保存的。亚历山大学者们整理出九大卷遗诗,在第一卷里约1320行,仅有一首是完整的,其他的都是残诗。阅读这样的文本很困难,用一句形象的话来说,“请你来猜谜”,又好像一次阅读历险,你得开动阅读机器,残缺令我们兴奋,填充让我们激动,尽管你阅读的不过是翻译文本,难道你不是在一步步逼近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名言“诗歌是翻译中所丢失的”吗?本诗集收录萨福诗两百余首,有些仅仅是一个词,不忍心割离,让它呈现,因为萨福歌唱的是爱。
萨福,生于公元前630,约公元前570去世,生活在莱斯博斯岛(Lesbos)。这个岛名最早为我熟悉的是美国女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写的一首诗《莱斯博斯岛》,大约是她婚姻最糟糕的时候写的,她痛恨那人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你看——“你的声音是我的耳环”,“你盛满的是爱情”。为什么?因为爱。这个岛名现在成为同性恋(Lesbian)的专用名词,萨福成为女同性恋鼻祖,萨福“女同”的说法被后来的学者所否定,因为这是现代人对情爱的理解,加之古人当然不准确。有一个萨福,必然派生出无数个貌似萨福的声音。萨福的诗直接对她的女性陈述,没有遮掩,简单、直白、且华丽,这也是希腊语的特点。
萨福出生于莱斯博斯岛弥提利的一个贵族家庭,她和一位富商结婚,育有一女儿。她有三个兄弟,在海上做生活,被她写进诗里。青年时代她被逐出莱斯博斯岛,流放至西西里岛。
萨福爱过一位渔夫叫法翁(Phaon),她苦苦追求而不得,最后从卢卡斯的一处悬崖上跳了下去,投海自尽。盛满爱的人,被爱所困,为爱而死。你燃烧了我——

唉,萨福,两千六百多年后我才读你
而你将要从这块海岬上滑下去
一朵玫瑰拦住你,萨福,从此你不再歌唱
情人节早过了,莱斯博斯岛没有你的面影
大雨下在甘棠里,海水涌不进它的黑和白
萨福,你记得吗?你所有的萨福体一定
忘了,像情侣们经常互忘她们的名和姓
于是,我开始听相同的歌
如浪花拍击同一块岩石,每天昏天暗地
萨福,你终于忘了我
 
2022年6月24日  
  

 
1
 
不朽的阿佛洛狄忒啊*,你思绪斑斓,
宙斯的女儿,善于诱计,我求你
别再用强劲的疼痛,
      女神啊,撕裂我的心。
 
近前来
一如从前,
你听见我来自远方的呼唤,
      离开你父亲的金屋,
  
摇起你的车马。美丽的鸟雀
做你的前航,它们飞自黑色大地
在天空下呼啦啦扇动翅膀
      飞过中天——
 
而你啊,福佑的女神,
你不朽的脸上笑语盈盈
问我这次我又是受了何苦
     为什么再一次呼唤我
 
痴狂的心啊,你到底最想要什么
我该劝导谁(如今,又一次)
接受你的爱?萨福啊,是谁
      伤痛了你?
 
如果她逃避,她将追逐。
如果她拒绝,她将赠予。
如果她不爱,很快她将爱上你
  哪怕不情愿。
 
快来吧:解除我
这沉重的负担,成全我
全心全意的成就。你
      做我的同谋。
 
爱神阿佛洛狄忒,生于泡沫,据说是宙斯和女神狄俄涅的女儿。为阿佛洛狄忒拉车的麻雀被视为淫鸟。

   


2
 
]
来我这儿,从克里特*
到神庙,你奇妙的苹果园
祭坛上,香烟缭绕
       乳香浮动。
 
泠泠的圣泉漫过苹果枝
声音清越,玫瑰盛放
在果园里投影,从明晃晃
      颤动的叶子上,睡眠滴落。**
 
草甸上马匹在游荡,
春天花儿开放,微风里
裹着蜜,在吹送
      [      ]
 
此地啊你,开普瑞思***
优雅地端起金杯
琼浆晃动,轻搅我们的嘉年华:
     倾注下来。
 
*里特岛处于地中海中部,克里特文明在古希腊艺术发展史上起到重要作用。
** 宙斯与赫拉做爱之后陷入睡眠,“性爱后让人忧伤”。
*** 开普瑞思,塞浦路斯人对阿佛洛狄忒的称呼。
 
  
12
 
有人说骑兵,有人说步兵
也有人说舰队,是这片黑土地上
最美的事,可要我说,
    是你所爱。
 
要明白这一点很容易。
想想美艳绝伦的海伦
抛弃她的夫君
 
舍下她的孩子,
离别她的双亲,
登上军舰,驶向特洛伊*。
    ]误入歧途
 
      ]因此
      ]我会温柔地
]想起阿那托利亚**
如今我离别了她。
 
我宁愿看她妖娆的步态
看她脸上妩媚的光辉
也不要见到吕底亚的战车***
武装步兵团。
 
]不可能发生
]祈祷分享
]
]
]
]
]
向[
 
]
]
]
意想不到。
  
* 海伦,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随情人巴黎斯王子私奔,引起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 阿那托利亚,萨福伴侣。
*** 吕底亚王国在西亚细亚以财富与奢华闻名。
 



17
 
萨福,够了
为什么想要去感动
一颗冷酷的心?
 
 
23
 
]有关欲望
]
]当我看向你
]如此美艳的赫尔迈厄尼*
]我把你比作金发海伦
]
]人间女子,知道这一点
]每次爱意
]你满足了我
]
]露湿的河岸啊
]你浸润了所有的夜
              ] [
 
赫尔迈厄尼是海伦与美尼罗斯的女儿。
 
 
30
 
他好似天神,那人
无论他是谁,坐在你前面
亲密地细听
你温柔的嗓音
 
迷人的笑靥——哦,
这让我心旌摇荡
因为当我看向你,哪怕一瞬
我就说不出话来
 
舌头断裂,细火
在身体里奔突
眼睛看不见
耳膜不停鼓荡
 
我汗水涟涟,颤栗不息,
脸色发绿堪比青草
我是活着——可我觉得
我快要死了。
 
但我必须忍耐,因为我一无所有。
 



47
 
          爱神摇醒我
好似一阵山风吹拂橡树。
 
 
48
 
你来了,我为你痴狂
我燃烧的渴望被你平息
 

96
 
要是我的乳房还能鼓胀
要是我的子宫还能生育
我就再找个情人,找张床!
 
年复一年,我的身体
老去,我多希望
爱情再次光临我,
让我昏厥一次!
 
  
100

1)
 
黄昏星
   你带回了
黎明播撒出去的一切:
          你带回了羔羊
    带回了山羊
带孩子回到妈妈身旁
 
 
2)
 
黄昏星,
   众星中最美的一颗
 
 
148
 
我不要你的蜜,也不要你的刺
 
 



 译者简介

 郑亚洪,诗人、译者  1972年生,浙江乐清人。著有随笔集《天鹅斯万的午后》《音乐为什么》《音乐会见》《看不见的城市,看得见的风景》《小村风物史》。

   

《你燃烧了我:萨福诗集》 
(古希腊)萨福 著  郑亚洪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年3月 出版

 

更新于: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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