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出家”的意涵,苦己利人,成就道业!

2024-02-03 18:42

“出家”这种形制何时出现于道教,目前已经难以考证,正如陈耀庭先生所说:道教的出家制度主要是道教修道生活的必然结果,除了教义要求淡泊清静之外,因为住山清修,餐风宿露的条件也不适合养家。

唐代朱法满尊师《要修科仪戒律钞》说:“出家之人,与俗既别,置观立舍,并不得与俗人及家口家住。”可见至迟在唐代,道教出家已经形成完整的规制。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把“出家”理解为离开家庭,进入道门,这就不免大大简化了出家的意涵。《元始洞真决疑经》在开示“出家之相”时,将之分为两种,一者为恩爱之家,即世俗的亲眷家庭,二者为诸有之家,指对世俗世界的各种眷恋执著与妄想。

《太上出家因缘经》则更进一步指出以上两点仅为出家的第一层意,此后还有入道(精进修行,炼质成真)、舍凡(舍离凡境,超脱入圣)两层深意。

实际上,不仅经教上是如此教导,过去的祖师大德也以切实的行履为后人做出了见证,并丰富了“出家”的内涵。这里不妨以资料较为详实的全真道为例,来具体展示修道者是如何“出家入道”的。

一、出家与云游

全真道从一开始立教,就将出家作为基本制度确立起来。重阳初到海上,度化丹阳,曾经锁庵百日而出神入梦,多方警化,又分梨芋等与丹阳,最终使他“渐悟真理,遂舍妻子,受簪冠”。

其时,有名谭玉者因为痼疾不愈来求见,祖师为之疗疾,一夜而愈。“玉遂黜其妻而从之,师名以处端,字通正,号长真子。”

出家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断绝亲眷的恩爱牵缠,是以当祖师羽化后,孙仙姑到祖庭祭拜,并想跟随庐墓的丹阳修道,为其所拒绝,认为“而今非妇亦非夫”,并有词云:你是何人,我是何人?与伊家元本无亲。都缘媒妁,遂结婚姻。便落痴崖,贪财产,只愁贫。你也迷尘,我也迷尘,管家缘火里烧身。牵伊情意,役我心神。幸遇风仙,分头去,各修真。

丹阳还教导弟子说:“色者,甚于狼虎,败人美行,损人善事,亡精灭神,至于殒躯,故为道人之大孽也。”采取严格的禁欲修道。长真也有词说:“修行门户,叙次通知,先须屏子休妻。猛舍尘情,寂寞潇洒相宜。”而全真弟子也都能做到自洁其身,离弃俗缘。

进一步,全真道还提倡云游参学,以免学人对固有的环境产生依赖和执著(所谓“私故忧忧,不能息于虑;男女嗷嗷,不能绝于听;纷华种种,不能掩于视”),使出家流于形式,而不能达到离俗断情的效果。

重阳曾对此有开示:“子知学道之要乎?要在于远离乡而已。远离乡则无所系,无所系则心不乱,心不乱则欲不生。无欲之是无为也,无为为之是清净也。以是而求道,何道之不达?以是而望仙,何仙之不为?”因而丹阳等七真入道后,大都离开故土到异地修行。后来洞真于真人弱冠入道于山东,玉阳长生二师即命其西游关中,“以远乡土亲爱之情”。这除了能远离俗情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参访善知识,获得修道上的指点,即所谓的云游参学。

当然,云游并不是如今人的旅游一样,祖师在《立教十五论》中谈到,看山水繁华,寻朋访友并不是真云游,而只是虚游。只有“参寻性命,求问妙玄,登峨险之高山,访明师之不倦,渡喧轰之远水,问道无厌。若一句相投,便有圆光内发,了生死之大事,作全真之丈夫。如此之人,乃真云游也。”

其实不仅问道可以达到“了生死大事”的目的,看山水云霞也未尝不能有益于修行,盖世间万物无不是大道的显现,若人有心,皆能有所悟。朱子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即是这样的典型例证。

长春邱祖的自吟诗也体现了道人在自然中逍遥洒脱的意境:

自游云水独峥嵘,不恋红尘大火坑。

万顷江湖为旧业,一蓑烟雨任平生。

醉来石上披襟怀,觉后林间掉臂行。

每到夜深人霁处,蟾光影里学吹笙。

不过,达到这样境界的前提,是如《栖云真人语录》开篇所教,令学人从天地日月山水虚空中体认大道,见风云知心之自在不执,见山水知心之不动而随缘,见日月知心之灵明不昧,见天地知心之清静广阔。见虚空之心之包容万有,妙用无方而清明圆融,否则云游山水只知看山看水,就真成古人所谓虚耗草鞋钱了。

二、乞食与炼心

道人既出家,又要云游,其衣食住卧等日常所需就没有了着落。为此,全真祖师提倡乞食。乞食作为一种宗教活动方式并非全真道的独创,但这却是自重阳创教就树立的传统。

大定七年,祖师东游海上时,随身就只是带了一个铁罐用以化饭。他认为“修行助饥寒者唯三事:乞觅上,行符中,设药下。”

对于道人来说,乞食当然不仅是为了填饱肚皮,更是修炼心性的重要手段。

祖师们认为,乞食最能磨除人的是非分别、宠辱得失、我执我慢等世俗妄念。由于丹阳出身富贵之家,为了祛其旧习,重阳常常特别要求他外出乞讨。

《丹阳真人语录》就曾记载过他因不愿乞食而被祖师拳脚相加的故事:

祖师尝使弟子(丹阳):“去宁海乞化些小钱来,我要使用。”弟子道:“教别个弟兄去如何?弟子有愿,不还乡里。”祖师怒,打到平旦而止,打之无数。吾有退心,谢他邱师兄劝住,迄今不敢相忘。

丹阳之所以不愿去宁海乞化,原因在于宁海是其乡里,满目都是故旧熟人,重逢不免尴尬。且自己虽然出家修道,但儿女已成人,行乞也不免令家人难堪。祖师也正是知道其内心的顾虑,才特意用此手段:

回乡中,初上街,祖师令总一头小角儿,面上以脂粉搽之,私心云,不怕撞着儿女相识,只怕撞亲家,每思到范明叔宅中欲少歇,见太亲先在宅中,自云这回休羞么。

祖师不仅要他回故里乞讨,还将堂堂七尺男儿涂脂抹粉,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做法实在难以承受。丹阳虽有志修道,不怕儿女看到尴尬,却也怕亲家着恼。谁知有意要躲却正好对面碰上。

不过,这样的修持显然是达到了良好的效果,以至于丹阳在成为掌教后,进一步将乞食作为门规固定下来。丹阳真人十劝有云:劝不得学奇怪事,常守本分。只以乞化为生,不惹纤毫尘劳。在其著作和接引学人时也一再重申这一点。

如《洞玄金玉集》有一首名为“劝众师兄求乞残余”的词,就是劝导早期教团成员邱、刘、谭等人乞讨修行。其初入关中,重阳门人史处厚前来拜见,丹阳便命他上街乞讨,以勘验、坚固其道念。

由于祖师与诸宗师的身先垂范,全真弟子也都能坚守这一家风。如长生门下离峰子于道显,“年未二十,便能以苦行自立,丐食齐鲁间,虽腐败委弃,蝇纳之余,食之不少厌。”丹阳门下碧虚子杨明真,“既得受记,头胡面垢,乞食度日,或歌或舞,佯狂玩世,人皆以杨害风呼之。常持一马杓以为饮器,隐边丐徒中,数岁不语,志逾金石。”

在我国文化传统中,乞丐一向是被视为低贱的、卑劣的,故而不仅乞食本身是对心性的磨炼,在这一活动中会遇到的各种意外羞辱有时则是另一种更为苛刻的磨砺。

如丹阳即曾经对弟子谈到亲身经历:

师曰:我初到关中,乞化到一酒肆,有一醉者,毁骂之间,后被他赠一拳,便走,拽住又打一拳。只得忍受。汝曹曾遭此魔障否?弟子答曰:无。师父云:好好遇者忽诤。

作为行乞者,遭受打骂固然是意料之中,然而能以“赠”字为说,又劝弟子“好好受着勿诤”,似乎打骂于修道者,反而犹如清风明月之入怀抱。在全真祖师的行迹中,这自然不是特例。更为著名的还有长真谭祖的故事。

史载,大定十五年(1175),长真乞食于磁州二祖镇,路遇一狂徒:狂徒问“尔从何来?”遽以拳击师之口,寻致血流齿折,而容色不变,吐齿于手,舞跃而归于邸中。见者咸怒,欲使讼于官,师但云:“谢他慈悲教诲”。在无端受重创,打落牙齿活血吞,旁人都为之震怒的情况下,却面不改色,并视此磨难为修道助缘而生感恩之念,实为难行能行。以至于丹阳在关中听说后,写诗赞叹他“一拳消尽平生业”。这样忍辱、慈悲的境界,千载之后,还能令后人如对慈颜,心生高山仰止之意。

《北斗经》有说: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古圣前贤以大道尊重,因而不惜身命,离俗求道。出家从来不是目的,更不是仪式,或换一身衣冠、住处,而是为舍弃世俗的牵缠染着,为清心修道以期超凡入圣。

因此,古来出家修道者以苦为师,以磨难为资,含垢忍污,挫锐窒忿,苦己利人,以成就道业。当今之世,祖庭秋晚,道风不振,而先德的圣行仙范正见其光耀千古,为暗室之明灯。后人虽不能至,尚可以心向往之,庶几不至于与世沉浮矣。

更新于:10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