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有几个事情还需要说一下:
一是,西门庆命小厮玳安儿直接去门首叫进来一名班头节级。
【节级】是一种无品轶的低级武职吏员,有时也充作狱卒小头目。《水浒》里有不少这样的角色,飞毛腿戴宗就是一名节级,尊称为院长;其实和虞侯一样都是最低的小队长一级的人物。
之所以说到这个节级,是我们赫然发现,西门府门外时刻站着四名手持长兵器的排军,并且还有节级这样的小队长在随时候命。
韩二和王六儿被捉奸时,已经是韩道国绒线铺打烊回来的时节,他又在街上吹嘘了半天,知道出了事,又花了许久才将应伯爵找到,两人进了西门府,又等西门庆看着裁剪完官哥儿的小衣裳才出来。
这一桩桩的事情都需要时间,应该可以推算出此时已经到了夜里。
这个时候节级还可以马上就来听命,只能说明他们是二十四小时都在西门府。
第二件是种美味。
韩道国随着节级走后,西门庆摆上酒菜又与应伯爵小酌几杯。
对玳安儿说:“去将昨日砖厂刘公公送来的【木樨荷花酒】筛了拿来,再将那糟鲥鱼蒸了送上来。”
刘太监送的荷花酒就不多说,只说这个鲥鱼。
应伯爵先作揖行了个礼道:“我还没谢谢哥!昨日蒙哥哥送我两尾好鲥鱼。”
又道:“我先拿了一尾送给家兄,剩下的那个我吩咐媳妇从中劈开,送了一段给小女,余下的切成窄窄的块,用红糟培着,再倒上些香油,装到一只小瓷罐里,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或者来个客人,蒸上一碟来,也不枉费了哥的好意盛情。”
应伯爵是个百事通,什么他都知道,不光人情世故他十分练达,就连饮食也很会吃。
虽然是个帮闲,但应伯爵是顾家的,是有亲情观念的。
可西门庆送他两条鲥鱼,他其实只留下半条。
就是这半条鱼,还要进行精细加工,然后再慢慢地吃很久。
这就让人很奇怪,不就是条鱼吗?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值得这样舍不得一次吃掉?
这就要说说这个鲥鱼。
通过应伯爵的口述,我们知道它一定是美味的,珍稀的;珍稀到什么程度呢?
1988年它就被我们国家列入了一级野生保护动物名录。
鲥鱼营养丰富,美味绝伦有“鱼中之王”之称,古人赞美它的诗词多多,据说是连皇帝都吃不上的美味。
宫廷中食用需要经过种种程序,往往又都喜欢吃鱼类的新鲜,所以鲥鱼是那些贵族都难以吃到的美食。
可西门庆就在南北通衢的大运河边上,来自南方的鲥鱼他是可以吃到新鲜的。
西门庆说道:“刘太监的兄弟新买了一处宅子,用皇木盖房,被我衙门里的辑事官知道,告到衙门里来。若是按照夏龙溪的意思,要刘太监拿一百两银子送去还不算完;那刘太监慌了,拿了一百两银子来求我。”
“你也知道,我这里做着些生意,也不缺银子过日子,哪里稀罕他这个钱?况且平日他也与我相交,因为这点事情就好意思收他银子?我是一点没收,只叫他连夜将房子拆了,到衙门又打了他家下人二十板子,这件事情也就完了。”
“刘太监感激不过,亲自又送来一口猪,两匹缎子,这坛荷花酒,还有这四十斤糟鲥鱼。都面上有光,也是个情分。”
应伯爵道:“哥,你是稀罕这个钱的?那个夏大人是个当兵的出身,什么都没有,他不贪着抓要些拿什么过日子?”
又问:“哥,上任以来,你与他问了几桩案子?”
西门庆道:“大小也问了几件。别的也就罢了,只是他这贪婪模样,有事不分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上就放了,你说成什么道理?”
“有时我也扭着不放,对他说:‘你我虽是个武职的官,可也掌管着这个刑条,还是体面一些的好!’”
从这里又可以知道,鲥鱼是可以有很多制作方法的,并不一定清蒸,做成糟鱼一样美味。
鲥鱼在那时也是很难得的食材,西门庆却拿来送给朋友,他对待情人朋友都不是个小气的。
后面几回里,他还拿鲥鱼给乐工李铭吃,拿给小厮书童儿吃,这么珍贵的东西他并不认为没有地位的人没有资格吃。
西门庆和应伯爵关于夏提刑的对话,很能看出他对夏提刑的不屑。
他认为夏提刑太贪婪了,直接伸手去索要银子的人他看不上。
西门庆也是受贿成性的官员,本质和夏提刑没有什么不同,可在他眼里原来贪官和贪官也不一样,也存在着鄙视链。
他鄙视夏提刑家境不好,除了受贿没有其他来源;并且格局太小,往往几十两上百两,数目很少的一点银子就胡乱将案子判了。
他西门庆可不是这样的,前面有盐商的案子,他一次就可得银一千两;后面还有扬州苗青的案子,西门庆也是五百两起步。
他的观念是:像刘太监这样一百两的案子,不如不收,还不如直接送个人情;要收就收大的;抠抠馊馊只要给一点钱就枉法的夏提刑太低级。
应伯爵自然是个会来事儿的,全部用反问的语气说话,直接点出夏提刑怎能和西门庆家大业大相比,直接顺着西门庆的‘大格局’说下去,真是个聪明人。
还有一件小事:当初官哥儿满月的时候,薛太监不知道西门庆生了贵子,在酒桌上听说了,于是约刘太监第二天来送满月礼;第二日薛太监来了,送了一些精心挑选的礼物,虽然不值太多钱,可却显得很用心;可第二日刘太监却没来。
当时薛太监还特意问起,西门庆含糊说刘公公来过了。
可书中写得很明白:【薛太监来的绝早】,刘太监就不可能比他来得更早。
按照兰陵笑笑生一贯的写法,若是刘太监提前来过,他绝不会再写薛太监来的绝早这样多余的话。
西门庆只是为了双方的面子才说‘来过了’,其实刘太监是真没来。
这样的人也并不妨碍西门庆还是给他面子,并不将那件小事放在心上,遇到事情还是会替他办。
上一回的遗留:节级和鲥鱼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已经占了三分之二还要多的篇幅,真是太啰嗦。
留下这点字数来说说那四个泼皮的事情。
车淡等人被痛打一顿下到牢里,一个个还不忘扯淡,互相抱怨互相指责起来。
他们家中的父兄却都慌了,第二日就托人去找夏提刑;
夏提刑倒是大约了解了这桩案子的事理说道:“那个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的门下,他非要嚷着送问,我也不好插手。你们还是要去找西门老爹的路子。”
四家的父兄原本想去走吴月娘的哥哥吴千户的路子,却有个人说:“走吴千户的路子倒不如去找应伯爵,他和西门大官人更是交情深厚。”
有人不听,去找了吴千户。
四家每人又拿出十两银子,一共凑了四十两,一齐到了应伯爵家求他帮助。
应伯爵一把收了,将他们都打发回去。
应伯爵的媳妇问道:“你不是在替韩伙计出力收拾他们吗?怎么又揽下了这一头?你要再替他们说情,岂不是得罪了韩伙计?”
应伯爵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自有办法。”
从四十两里拿出十五两带在身上,直奔西门府而来。
西门庆在衙门里还没回来,应伯爵本来也不是来找他的。
书童儿刚刚替西门庆将送四名泼皮去东平府发问的文书写完,正碰上应伯爵进来。
应伯爵将书童儿拉到僻静处道:“现在又有一事。那伙人得知要送问都慌了,跑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求我,叫我对你爹求情。可我已经是先替韩伙计说了情,又怎么好管他们?可他们看着又可怜,没办法,只得叫他们凑了这十五两银子,你找个机会对你爹说说,看看怎么就饶了他们罢了。”
书童儿道:“既然是应二爹说情,叫他们再拿五两银子来,我就替他们给爹说一说。还不知爹同不同意,吴大舅亲自来替他们求情爹也没答应。”
应伯爵道:“既然如此,我叫他们再送五两银子来,你好歹放在心上,晚上他们来听回话。”
书童儿道:“叫他们明日再来吧。”说完便走了...
应伯爵真是脑筋转得飞快,很有办法。他先是得了被告韩道国的谢礼,转身又收了二十五两原告的银子,真是两面通吃。
不说应伯爵;
只说小小书童儿好大胆!
连吴月娘的哥哥吴千户亲自来求情西门庆都没有答应的事情,他都敢不用思索就一口应承下来,还又另外索要五两银子。
这个书童儿除了胆大还一定胸有成竹,已经有充足的把握可以将这件事情办成。
那么这个下人小厮究竟能有什么办法会比西门庆的大舅子、身为官员吴千户的面子还厉害呢?
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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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1个月前